三亿体育“小李,在吗?”我试着敲了敲门,吱——602室的房门打开,一个皮肤微黑、面容略显疲惫的女孩探出身子:“是彭法官吗?”
尚未进门,一股浓重难闻的气味便扑鼻而来,这是混杂着猫和长期未清理的灰尘的味道,确实有一些刺鼻;来到屋内,进入眼帘的是凌乱摆放着的纸箱等物品。
更抓人眼球的,则是屋里的一群猫——有的蜷缩在地上,有的在走动,有的则干脆躲在纸箱里。“1,2、3……”我仔细数了数,一共是九只猫。
难以想象,在这60多平阴暗凌乱并伴随着浓重味道的房间内,80后单身女孩小李就这样与九只猫相依为命了九年。而也正是因为这九只猫,小李被隔壁邻居小张起诉了。
小李家住602室,小张家住603室,小李自2013年起便在家中养猫。长期养猫,导致楼层过道乃至整个楼栋常年充斥着难闻的味道,猫毛四处飘散,夜半时分,猫叫声此起彼伏,让邻居们无法安睡、不堪其扰。
“法官,你不知道,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!”小张表示,一开始小李家只养了一两只猫,后来越养越多,到现在达到九只之多,已经远远超过普通人家养猫的数量了!这么多只猫所产生的味道、猫毛和猫叫的问题,困扰了邻居们多年,大家反复向居委投诉,居委干部多次上门劝告,小李无动于衷;大家在微信群内和小李沟通,小李都是回避的态度。
“大家都很忙,走到诉讼这一步实属无奈,法官你看,这是我们楼栋邻居的集体请愿书!”在这份材料上,楼栋内几乎所有其他邻居都签名了。“小李必须把猫的数量减少至1到2只,这样方能釜底抽薪、彻底解决问题,之前之所以久拖不决就是因为猫的数量太多了!”
看着小张无奈和坚定的眼神,我朝坐在被告席的小李望去,她年纪和我差不多,文静内敛又有些怯懦。“小李,你什么意见?”“法官,我不同意把我的猫送走……”
说着说着,她的眼泪夺眶而出,“疫情封控期间,我在走道内抖过床罩,可能导致猫毛飘散,被投诉后再也没做过了,前阵子我给所有的猫都做了绝育手术,现在猫叫声应该小了很多,猫砂我也及时清理。而且……而且我还被诊断为重度抑郁、重度焦虑……”小李把这份医院诊断书作为证据呈上法庭。
看着诊断结果,我脑袋嗡了一下,一边是邻居的集体请愿,一边是焦虑抑郁的女孩,利益如何平衡?这个女孩为何抑郁,又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在家中收养了九只猫?直觉告诉我,这背后的故事不简单。
于是,庭审结束后,我与小李单独进行了谈话。通过深入的交流,我终于走近了她的内心。
“这房子是母亲生前过户到我名下的。我大学毕业那年,母亲身患乳腺癌,正处于治疗晚期,她很痛苦,求我放弃治疗……母亲去世的时候年仅50岁,我很懊悔,如果我不签字,也许母亲还能多活几年。我和父亲的关系也一般。大学的时候我谈过一个男朋友,毕业时分手了,后来没再谈过,我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。工作五年后,我因压力太大就辞职在家休息,开始养猫,养的猫又生了小猫,不知不觉就养到了九只。这些猫就像我的孩子,只要不把它们送走,做什么我都愿意……”
小李娓娓道来她的家庭状况和成长历程,我仿佛看到一个渴望爱的孤独女孩,因为母亲的去世而懊悔,因为父亲的冷漠而疏远,因为猫咪的陪伴而有了些许温存和寄托。
交心过后,我不禁陷入了沉思:猫咪是动物,属于“物”,但又不是普通的“物”。曾见过网红“垃圾山案”,老人在家中堆满垃圾,邻居不胜其苦要求老人将家中垃圾清空,法院判决清空垃圾。这个案件与之相似,但又不太一样——邻居要求“清理”的,是有生命的动物,并非无生命的“物”,能否直接判决将猫数量减至1到2只?
为此,我查阅各种判例三亿体育,发现确有将家中的猫迁出之判例。再回归本案三亿体育,九只猫之于小李,是如同亲人般的存在三亿体育,如果判决减少猫的数量三亿体育,无异于剥夺她唯一的情感寄托、浇灭她最后的人生希望。对于邻居们而言,确实是“釜底抽薪”地“解决”了问题,但对于小李而言,却可能“不经意间”地“创造”了最大的问题。
根据小李的说法,她已经在尽量减少对邻居的影响,实情究竟如何?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。作为基层家事法官,应当以事实为基石,以法律为基点,以情理为基准,合法、融情、入理地解决每一起纠纷。
于是,我决定实地走访查看,通过摆事实、讲法理、通人情,为双方展开调解工作。
走进楼栋,敲开小李家的房门,便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。震惊之余,我发现楼栋公共走道内几乎没有猫毛,猫的叫声也较轻,只是那股味道让人望而却步。
如果,小李能够及时清理家中猫的味道,我或许可以做邻居们的思想工作,“保住”小李的九只猫?
“法官,你总算来了……”邻居们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原来,听说我来了,一大堆的街坊邻居已经“慕名”前来,将我团团围住。
“法官,我是这个小李家楼下的,我们做了十年邻居,十年来,我家的被子从来不敢在阳台上晒,因为每次一晒出去就会沾上好多的猫毛……”一个阿姨对我痛诉小李对她造成的困扰:“法官,我们实在忍受不了了,请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……”
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,我感受到了积怨已久的负能量。事情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,要解决这场经年累月的纠纷,需要从双方入手,抽丝剥茧、逐个突破,方能真正把准症结、定分止争。
于是,我特地为双方组织了一次调解。调解的同时,引入了心理干预机制,为小李安排了一个心理咨询师,进行一对一的对谈咨询,希望能深入其内心,通过看见、理解、共情,解开她多年的心结。
另一方面,我也和邻居小张进行了深入交流,向其详细阐述小李的成长环境、现状以及心理状况,为小李争取一份最大程度的体谅。小张最后表示,小李已有所改变,若她能持续减少猫毛、猫叫和猫味道对邻居的影响,可以不要求她减少猫的数量。
终于,通过对事实的厘清、法律的释明、事理的剖析、人情的共通,经过多次引导、劝说,双方达成和解,小李承诺不再将猫毛抖落或清扫到楼道公共领域、每天至少清理两次猫屎猫尿、尽量让猫在白天活动等,小张表示接受并当庭撤诉。
结案一段时间后,为了解案件后续进展,我拨通了小张的电话,他表示,情况已明显有好转,只是近期天气渐热,小李家一开窗,有时还能闻到一些味道。
为此,我再次拨通小李电话,她表示,自己会更勤快地清理猫屎猫尿,努力减少对邻居的影响。问及如今的生活状况,小李说现在一切都好,还加入了一个打球俱乐部,经常在周末和朋友出去打球,待状况渐渐好转后,也会重新出去工作。
看到小李的情况向好,我的内心感到很欣慰。古语云“远亲不如近邻”,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也有“亲仁善邻”,相邻各方应注意自身权利行使的边界,同时其他各方也负有一定的容忍和克制义务,只有彼此理解、互谅互让,方能真正营造睦邻友好的和谐社区环境。
作为基层法院的家事法官,我们在审理邻里纠纷时,不能简单一刀切,既要摸准脉络线,把握纠纷背后的心理诉求;又要找准切入点,注重调解的技巧和方法;更要握准法理情,解开双方心结实现多赢局面三亿体育。九只猫的何去何从,或是我们日常审判中接触处理的“小案”,但却是邻里相处中互为影响的“大事”,面对这样的“小案大事”,我们要做的,不仅仅是法官存案“-1”,更是希望让矛盾“-10”。